屋内只剩下了交涌与交时。
交涌喝了一口，道：“大母曾和母亲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。大母问：‘何为善？何为恶？’
母亲答：‘扶倾济弱乃善，谋财害命乃恶。’
大母继续讲，‘在很多年前，齐地曾出现大灾，很多人因此挨饿。一个叫黔敖的好心人在路边准备饭食，以供路过的饥民来吃。这时，有个饥民用袖子蒙着脸，无力地拖着脚步，跌跌撞撞地走来。黔敖左手端着食物，右手端着汤，说道：喂！来吃吧！那个饥民扬眉抬眼看着他，回应道：我就是不愿接受带有侮辱性的施舍，才落地这个地步！于是，转身离开。’
大母讲完就问母亲，‘你觉得黔敖是善人还是恶人呢？饥民这样做，值不值得呢？’
母亲当时是这样回答的，‘尊严甚于饥饿，即使受苦也要有骨气。所以，黔敖是恶人。’
大母又问：‘倘若当时黔敖正忙于为其他人准备饭食，为的是挽救更多的人，所以才疏于考虑饥民的感受，你会理解他吗？’”
“渺大母是怎么说的？”交时问。
“母亲当时没有回答。大母接着问道：‘倘若他发现自己的过失，诚心向饥民道歉。那么，饥民可以原谅他并接受施舍吗？’
母亲毫不犹豫地答：‘可以。’
大母感慨道：‘国君欲强，苦于寡势；田氏虽霸，却辗转反侧；卢尚小人，仍存仁义；女子无情，却身不由己。皆不得已呀。’”
交时没听明白，亦没再多问。
“来，喝酒。”
“不喝了。”
“酒能成就人之善恶。”
“为何？”
“喝了酒，性情就会暴露出来，人性善，就达成善，人性恶，就放大恶。而且，酒最初是用来敬神的，只有喝酒才能接近神啊。”交涌满饮，交时勉强抿了一口，“我记得赴秦前，曾和父亲讨论过。他以为，是不断的奖惩塑造了人性，偷盗而不受惩罚，自然就会继续盗，勤劳的人受到奖赏，自然会更加勤劳。久而久之成了习惯，人性确定了，风气也就确定了。”
“有道理。”
“我原来也觉得有道理，不过现在以为，并不准确。”
“为何？”
“你想想，无上的太阳神为何会创造恶？我以为，人生而为善，是人们从善中激发了恶。人生来就知道什么是善，什么是义，以及其他一些好的品质。这些品质可以、也应该决定人们的行动。然而，一个孩子懂事之后，见到他人追逐而自己没有的东西，便产生了占有欲，见到他人不如自己强大，便产生了使用暴力的冲动，恶随之产生，侵占了善和义在人们心中的位置。恶还会传染，倘若恶行得不到惩罚，便会激发人们的恶，倘若周围皆是恶，自身仅存的善与义只会慢慢泯灭。”
“所以需要奖惩啊。”
“嗯，一些奖惩是必要的，人们要生存要稳定，就需要惩恶扬善。可是很多时候，我们说不清一种行为是善还是恶？举个例子，狼叼走了圈里的羊去喂养孩子，是善是恶？”交时没有贸然回答，“我以为，善恶只是我们对于行为导致的结果的一种判断，这种判断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习俗，也就是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些习惯，当然也取决于我们当时所处的境况。在以前，一些狄人部族会杀掉一些老弱，或是驱赶他们离开族群，自生自灭。这是不是恶呢？”
“是啊。”
“可当时的情况是，雪灾严重，马和羊死的死，伤的伤，人们根本吃不饱，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存族群更好地生存。等大灾过去，他们便不会这样做了。”
“我明白了，是不是我们懂得更多，就会越能区分善恶？”
“有一定道理，人们作恶，其实是不知恶果远远较他的收获大。不过呢很多时候，我们无法预见到一个行为的善恶才会去做，或者做出一个行为，我们无法预料到全部的后果，我们不是神。”
交时起身，踱步，欲言又止。捋了捋思路，这才开口。
“我以为，太阳神创造众生，但不会预设任何的思想和行为。如您所言，善恶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习俗和境况，太阳神又如何预知呢？我以为，成为善人的关键在于教导，礼的出现顺应了人们的需要。有了礼，我们才知晓行为的规范，有了礼，我们便可以和睦相处。两个人聊得正兴，一位长者近前，两人立刻就会停止对话，向长者行礼。再比如，家中的田通常是由长子继承，这样就可以避免兄弟相争，面对长辈、官吏甚至是外国人，人们同样知晓如何应对，如何表达自己。更重要的是，礼可以约束君主的行为，不能滥施刑戮，不能随意兴兵。虽然礼的繁缛令人厌烦，但我以为，人们同样是因不理解礼的好处才产生的厌烦感。人容易懈怠，必须用外在的礼来不断巩固内在的善。即便已经具备了好的品质也需要礼，正所谓‘恭而无礼则劳，慎而无礼则葸，勇而无礼则乱，直而无礼则绞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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